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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如此母子
 高怀恩带上了房门。偌大的寝殿里面,便只剩下了兄弟两个。

 “朕这‮体身‬,是一不如一了。”秦煜叹道,“有时活动起来,便觉得自己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。还能撑得多久,也不得而知。”

 “皇兄乃真龙天子,有上苍护佑,定能转危为安,康复长寿。”秦景低声道。

 秦煜苦笑:“上苍护佑?倘若皇帝乃天命之人,朕的‮体身‬为何一直这样病怏怏的?为何还会有朝代更迭,父死子继?都不过是些骗人的话。底下人说些此类吹捧的话也就罢了,咱们兄弟之间,还用得着这些虚言么?”

 “臣弟…受教了。”秦景垂下眼。

 “朕这一生,短短三十余年,都是浸泡在苦药里面的,能解反倒是个好事。但身后之事未定,就是走,只怕也要不得安心。朕最放不下的便是你那皇侄,这孩子天生没个定,身为储君,如今也算是半个大人了,还是这么不知轻重。今听说他又偷溜出去,跑到九市去玩,还惹上了事端?幸亏有你及时出面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
 “皇兄过奖,臣弟也是凑巧。”秦景心知戏到了,“臣弟的那个义妹苏婧柔今在馥芳园设宴际,臣弟放心不下,这才去八珍坊遥遥看着,心想有个照应,却没想到居然恰好看到了太子。况且起先出手相助的也并非臣弟,而是一位不知名的姑娘。”

 “你不认识她?”秦煜闭眼听着,忽然道。

 “她不肯说,臣弟也不好强行问。不过分别时臣弟见到她回去了馥芳园,大概是今受邀的宾客之一。”

 “她便是楚清音。”皇帝淡淡道,“曦儿的未婚子。”

 闻冲的动作够快的,果然已经调查到了。秦景心道,装作微微惊诧的样子说:“是她?难怪既不肯吐姓名,又不肯摘下帷帽,想必也是想要避嫌吧。”

 秦煜对他的这番话没有做出反应:“她与太子倒是有缘,果然合该成了一对。”

 白天控制那具‮体身‬的可是你弟弟我,这句话还是收回去吧。秦景腹诽着,面上附和称是。却见秦煜睁开眼看过来,伸出手握住他的,有些吃力地一字一句地道:“前几处理秦庶人的那件案子时,我便已经说过,大哥信你。六弟…在大哥的面前,你千万不要有所顾虑。”

 秦景一怔。皇帝又道:“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,我不去信你,难道要去信那些臣子、外戚吗?曦儿一向敬重、崇拜你,我一旦过身,他所能依靠的,便就只有他心目中英雄盖世的皇叔了。”说着另一只手也覆上来,在秦景的手背上拍了拍,“无论外面怎么说,我与曦儿一向都信你的。六弟,你也一定要信我这个大哥才是。”

 秦景注视着他骨瘦如柴的双手,沉默半晌,将自己的另一只空着的手也放了上去。他抬起头与秦煜四目相对,郑重道:“大哥,弟弟信你。”

 皇帝出了一个虚弱的笑,复又闭上眼睛。

 秦景突然觉得心头涌起一阵挥之不去的悲凉。他们口口声声宣称信任彼此,但越是这样不厌其烦地重复着,就越是代表两个人果然都是在防备着对方的。他这皇帝大哥反复说着信赖与被信赖,或许其中,也是有着自我催眠的意味在里面吧。

 襄王确信,皇帝的心中同他一样,确实是有着兄弟之情存在的,也确实是怀念着小时候那段短暂却温暖的、亲密无间的日子的;只可惜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,也不能再有了。

 万里江山,一把龙椅,将是横亘在两兄弟之间的,一条永远无法填平的鸿沟。

 或许是这密封的寝殿太不透气,秦景觉得心头压抑万分,此时只想速速离开。他将自己的手慢慢出一半,正要站起来辞别皇帝,突然听见门外的高怀恩尖声通报——

 “太后驾到!”

 这一声响起,兄弟俩霎时间神情各异。秦煜双眉皱起,睁开眼来;秦景已迅速地收回了手,起身退后几步,转向门口。恰巧赶上那两扇房门开,盛装华服的年长女出现在外面,他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情绪,躬身作揖,语气恭敬、却听不出任何感情地说道:“儿臣见过母后。”

 太后宁氏今年恰巧是六十整寿,因为养尊处优,妆容得当,看上去倒像是四旬的妇人,唯有眼角遮饰不住的细纹暴了她的实际年龄。对于秦景的行礼,她视若不见,闻若未闻,只将自己的小儿子当做空气一般目不斜视地忽略过去,扑到前,殷切关怀:“皇儿,你觉得如何了?哀家来看你了!”

 秦煜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,目光瞥向弟弟又很快收了回来,低声道:“已无大碍,让母后担心了。”

 “你原本‮体身‬就不好,怎堪得这般劳累?”宁氏一脸心疼地说着,还出帕子来拭了拭眼睛。放下手时,语气却是陡然一转,变得尖刻起来,“哪比得上有的人,身强体壮,被捅了几个透明窟窿都死不了,睡上几照旧活蹦跳。却偏生要托病偷懒,背地里倒偷偷跑出去逍遥快活!”

 “母后!”虽然早知道这对‮子母‬碰在一起便绝难有好事,但听见宁氏说的如此刺耳,秦煜还是不头疼起来,低声劝阻道。

 宁氏没有说免礼,秦景便只能依旧保持着刚才对着门口、躬身行礼的姿势。闻言,他直起,转过身来;宁氏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刻,眼一瞪刚要开口,却见男人一掀袍摆,竟是干脆利落地跪了下来:“儿臣惫懒,令皇兄操劳成疾,实属不孝不悌。母后教训的极是,儿臣聆听训示,顿觉愧颜无地。”

 “你…!”宁氏见状,气得不打一处来。这几年来一向如此,每当她想要借机发作秦景,后者便率先承认过错,将自己说的一无是处,令她只得一拳打进棉花里。

 见母亲还要再为难弟弟,秦煜连忙拉住她,温言道:“儿臣还要请教母后,先前差人送来的药茶,母后那里可还有剩?儿臣喝了它之后,感觉咳嗽少了许多。”

 宁氏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过去,喜滋滋道:“当真好使?那方子可是哀家托人从民间花重金买来的呢。皇儿若想要,哀家便叫人再多配一些,都给你送过来…”

 他二人其乐融融地说着话,乍看上去,好一副母慈子孝的天伦图景。秦景跪在原地,沉默地听着母亲对皇兄的拳拳关怀,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拢在眸底,面上只余下一片死水般的木然。

 母亲为什么这么恨他,他从前百思不得其解,后来得知了更多的宫中秘辛,这才渐渐明白了。冰冷的皇宫逐渐扭曲了这个女人的心,她恨那风薄幸的帝王夫君,恨夫君所宠爱的小妾,恨那小妾的一双儿女,恨自己的年老衰与感情失败。哪怕是后来夫君马上风死在了宠妾身上,让她有理由以最‮忍残‬的方式处置了后者,那一瞬间的快意却依旧无法抵消经年累月积下来的怨恨,必须要继续寻找一个合适的对象,作为宣的出口——一个可以供她肆意打骂发,却无法反抗半分的人。

 如果说皇兄承载着曾经琴瑟和谐时、母亲所有美好的回忆,那么他秦景所担负的,便是她这种种的怨念与痛恨。

 感到委屈又如何?感到不公又如何?孝之一字大过天,当朝太后,生身之母,哪怕他是手握大权的摄政王,在这个女人面前也只能放弃所有的防御与反击。也罢,至少他已不会再对‮子母‬之情抱有憧憬,无所谓希望,便无所谓失望。

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,原本就是要走的,何必再跪在这儿碍眼。只要有皇兄在旁边帮腔,宁氏应该也不会强留自己在这儿呆着。秦景这样想着,正要开口,却突然听见太后说道:“正好,不久便是哀家乖孙的大日子,可要好好办一番,不能出半点差池,也好给他的父皇冲冲喜。说不定啊,这一遇上喜事,气神就上来了,病也就好了呢!”

 …什么?

 秦景一惊,下意识抬起头来,恰巧与秦煜投过来的目光撞到一起。他连忙收敛了不适当的表情,道:“明臣弟便会回来接手诸项事务,皇兄只消放宽心,静养便是。”

 秦煜点了点头:“那就麻烦六弟了。纳征之礼一事,你多与宗正、太常两寺商量一番,务必要确保万无一失。”

 “臣弟明白。”

 “六弟若无事,便先回去吧。”

 “臣弟遵旨。母后,儿臣告退。”

 一路面色如常地出了皇宫,坐上马车,秦景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。

 既然九后的纳征已经被赋予了为皇帝冲喜的意义,再想要设法推迟此事,就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转圜的可能被压缩到最小,除非楚清音真的死亡,或者是发生了什么强大的不可抗力,否则仪式的举行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。

 还没来得及想出一个大体的计划,就已经被告知这条路已经被完全堵死,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。心情烦闷之下,秦景忍不住狠狠用拳头捶了下马车的厢壁。前方赶车的侍卫吓了一跳,停下车回过身来小心翼翼地问:“王爷,怎么了?”

 “…没事。”秦景捏着眉心,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,这才将心里那股强烈的挫败感勉强了下去,“回王府吧。”

 车轮再度开始转动。秦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楚清音与秦曦的婚约上。

 就算是订婚礼成了既成事实,他还是一定要想方设法,破坏掉这桩隐患重重的亲事。乐观点想,这样的话,他们倒像是如同楚清音所说的那样,拥有了足够的时间,来筹备一个更加完善周密的方案,尽可能地将损失与代价降到最低。

 首先,楚二的处境便是一个麻烦。一旦计划启动,失去了皇家的庇护之后,她在楚家的基本存活都会成问题。死遁之后改头换面、隐姓埋名的难度太大,并且风险也极高,秦景并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,那么剩下的,便只有在被卸下太子妃的头衔之后,再赋予她一个同等级、甚至更加尊贵的‮份身‬这一种方法了。

 想到这里,秦景原本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加晦暗,几乎要滴下墨来。这个问题他在先前已经无数次独自考虑过,但是每一次的结果,却都毫无例外地指向了一个他最不想看到的答案——

 襄、王、妃。

 作者有话要说: 本文独家首发于晋JIN江JIANG文学城,其他网站皆为侵权盗文。写作不易,请各位读者支持正版,在此郑重感谢。

 其实,自攻自受是个好主意…【死

 冲喜除了给病人娶媳妇之外,也可以指子女娶媳妇为生病的父母长辈冲喜,这里选的是后一种意思。  M.iw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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